
胡守仁先生(右)和研究生合影

胡守仁先生贈陶今雁先生《荔枝》詩(局部)
敦倫同學讓我為其令尊胡守仁先生寫一篇紀念文稿,我無法推托,其因有三:一是胡守仁先生與我外祖是武漢大學中文系先后同學,此后又成為同事;二是守仁先生雖然未教過我,但他是江西師范大學中文系的祖師爺,據說他在中文系的弟子達十二代之多,因而我的老師大多是守仁先生的學生;三是守仁先生的公子是我的78級本科同學。有此三點緣分,我也就當“仁”不讓了。
守仁先生重師承,這從他傳承游國恩先生的楚辭研究可以看出來。據游國恩先生總結,“離騷”共有66種說法,他認為其應當是楚國當時的一種歌曲名稱,意義與“牢騷”二字相同。這一創新而有證據的解釋得到了很多學者的肯定,郭沫若先生曾明確地說:“‘離騷’兩字的解釋自來異說紛紛,只有近人游國恩講得最好。”(《屈原研究》)
我們入學后,守仁先生已年近古稀,不再上課了。前輩老師曾經向我們說起胡守仁先生為他們上《楚辭》課的情景:守仁先生從游國恩先生的論述講起,《楚辭·大招》有“伏羲《駕辯》,楚《勞商》兮”兩句。王逸注:“《駕辯》《勞商》皆曲名也。”《漢書·揚雄傳》又記載,揚雄曾模仿屈原的《九章》自《惜誦》以下至《懷沙》一卷,名曰《畔牢愁》。“牢”“愁”為疊韻字,韋昭解釋為“牢騷”,后人常說發泄不平之氣為“發牢騷”,其語源大約即出于此。“牢愁”“牢騷”“離騷”三個名詞在音韻上是雙聲疊韻,可以互相通轉。所以,《離騷》篇名不應該作為一個詞組而應該作為一個詞來解釋,意即牢騷不平。守仁先生僅“離騷”二字就講了一節課。
民國時期的教授比的是讀了多少書,而不是出了多少書。在游國恩、劉永濟、劉博平諸多名師的影響下,守仁先生養成了好讀書的習慣,早晨4點即起床讀書。一位文藝理論老師對我說:“胡先生讀書用功是出了名的,你只要隨便問他一位三流的唐朝詩人有哪些作品,他都會如數家珍地告訴你。”接著他又告誡我,“做學問要有新觀點,不能光靠多讀書。搞文學研究一定要學好文藝理論,否則拿不出新的觀點。胡先生就是吃了這個虧。”此后我讀了一些文藝理論方面的書,感到要學好文藝理論,還是離不開對文藝作品的理解。文藝作品越熟悉,對文藝理論的感悟也就越深刻。
面對旁人的議論,守仁先生依舊堅守老武大的傳統,不輕易立說,不為趨時而作,這不能不說是受了其師劉永濟先生的影響。劉永濟先生在其讀書札記《默識錄》中,提出了“用古典文學理論來檢查古典文學作者和作品”的觀點。他始終反對生搬硬套西方文學理論話語體系來評價中國古典文學:“從文學發展看,西方文學史詩、戲劇、小說發展最早,我國則抒情詩發展最早、最盛,其原因不同。西方最古有所謂游行詩人以唱詩為業,其所唱的詩乃長篇故事,其中有說有唱伴以音樂,故其發展為史詩、戲劇、小說。我國最古即以‘頌美譏過’為詩,以‘勞者歌其事’為詩,皆抒情攄思之作,與西方分道揚鑣,各自發展。”(《論劉勰的本體論及文學觀》)因而,盲目用西方文學理論來“肢解”中國古典文學作品、批評中國古典文學作者未免太不近人情;而“以西方文法律國文,見其不合而非之,以今日語法律古文,見其不合而非之”的做法,不僅是治學者“不讀書”而僅“以新奇為高”的表現,更是“車裂古人、囊撲文化”的不智之舉。(《迂闊之言》)守仁先生的“好讀書”不求“新解”,與永濟先生所批評的“不讀書”而追求“新奇”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近幾年來,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讀書多的人大多長壽。耶魯大學公共健康專家進行了一項長期調查:他們在11年中跟蹤記錄了3600名50歲以上人群的健康與閱讀習慣。研究表明,每天讀書的時間越長,壽命就越長。研究人員指出,讀者在閱讀中會追隨作者的思路、人物或情節,這種深度閱讀會讓大腦保持活躍。此外,書籍還能增強同情心、社會認知和情商,這與延長壽命也有關系。
我認為,對一般人而言,讀文學書會產生愉悅感,可以起到降“三高”的作用。對學者而言,不僅要從個人的知識需要來讀書,更重要的是將讀書作為人類文明傳承發展的需要來理解。
孔子的倫理道德觀念,“仁”是做人的底線,“學”是人性的提升。孔子對人評價最高的一個德行就是“好學”。守仁先生就是這樣一位“仁”而“好學”的“人師”與“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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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吳平(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
來源丨北京日報
編輯丨王越月
編審丨郭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