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在俄羅斯宣布主動減少石油日產量后，包括石油輸出國組織（歐佩克）主要成員在內的產油國也隨即公布各自的減產計劃。此次減產將導致全球石油供應量減少160萬桶以上，其中歐佩克減產116萬桶/日，俄羅斯減產50萬桶/日。布倫特原油期貨價格因此在3日攀升了6.3%，從3月底的不到80美元/桶漲到84.93美元/桶，創下了過去一年多以來最大的單日漲幅。
由歐佩克與俄羅斯等非歐佩克產油國組成的“歐佩克+”聯盟幾乎是心照不宣地發起了這場“先發制人式”的減產行動，這也是在1973年以后歐佩克主要成員之間一次非常罕見的減產合作。雖然在客觀上，減產措施旨在調整今年1、2月份以來寬松的石油供應和相對低迷的油價，但是此次減產合作的震懾力遠遠超越石油市場本身。
國際石油市場的影響力和定價權回歸傳統產油國，凸顯了沙特與伊朗關系緩和下美國在中東地區影響力下降，此舉也對美國的經濟、拜登政府氣候-能源政策的推進以及美國維護盟友能源安全的能力等方面帶來諸多消極后果。
進一步增加美國金融系統的脆弱性
“歐佩克+”聯盟這次先發制人式的自愿減產行動再次凸顯了當前由該聯盟掌控世界石油市場的能力，以及石油定價權回歸傳統產油國的趨勢。
在俄烏沖突導致的原油地緣政治溢價已基本出清后，國際油價波動回歸供需關系的基本面。在當前全球經濟緩慢復蘇的情況下，適度收緊的原油供應才能有效抬升油價。美國目前缺乏充分有效的政策工具平衡上漲的國際油價。平衡國際油價最本質性的工具是剩余石油產能，美國雖然已是全球最大的石油生產國，但其頁巖油的持續發展能力明顯弱于傳統石油。美國以頁巖油為主的已探明石油儲量僅占全球4%，儲采比（R/P）為11.4，而沙特石油的儲量占全球17%，儲采比高達73.6。長期來看在儲量和持續發展等方面，美國的頁巖油遠不及傳統石油，而且近年來頁巖油產量的增速也在逐步放緩。此外，目前美國的戰略石油儲備處于歷史低位。在去年油價高漲階段，拜登政府可以通過釋放戰略儲備緩解國際油價，但目前美國已沒有足夠的戰略石油儲備空間調節國際油價。
長期以來溫和的油價有助于穩定美元幣值、遏制通脹、保持美國經濟持續增長。然而美國經濟當前面臨美元貶值、通脹、債務高漲等壓力，金融系統風險較大，美聯儲已經連續多次加息，目前美元利率已經達到2007年以來的最高水平。對于此次減產，美國財長耶倫認為極不利于美國遏制通脹的努力。耶倫最近在國會聽證會上表示，美國未來的債務上限將從目前的31萬億美元上升到51萬億美元。此次原油減產和漲價與通脹問題疊加，將進一步增加美國金融系統的脆弱性，和引發美國經濟硬著陸的風險。
美國及其盟友的能源安全紐帶松散
“歐佩克+”的自愿減產合作也在撼動美國與西方盟友的能源安全紐帶。戰后美國通過為盟友提供能源安全來確立和維護其霸權合法性，這一能源安全紐帶在過去半個多世紀中經受了一系列沖擊，至今已經脆弱不堪，當前“歐佩克+”減產是對這一脆弱紐帶的又一次震動。
在1973年石油危機后美國通過“石油換安全”獲得沙特的石油支持。而歐洲則通過與蘇聯建立能源關系滿足油氣需求，并在冷戰結束后竭力保持與俄羅斯的能源關系。在俄烏沖突后歐洲被迫中斷了與俄羅斯的能源關系，陷入全面的能源危機：一方面是化石能源的短缺和漲價，另一方面是可再生能源的高成本和不穩定。而美國則借此機會取代俄羅斯在歐洲的油氣市場份額，向歐洲大量出售高價油氣以及煤炭。
但是在“歐佩克+”采取減產行動后，美國既無力釋放戰略石油儲備，也無法擴大本國頁巖油產能以平抑油價、更不可能說服沙特等歐佩克國家停止減產。面對減產提價，美國無論從自身的調節原油供應和價格的能力，還是對沙特等產油國的影響力，以及其對世界石油市場的控制力等方面，都指向一個事實，即美國為盟友提供能源安全保障的能力日漸衰弱。
與此同時，“歐佩克+”的減產提價行動也給拜登政府推行氣候-能源政策增加了不確定因素。拜登政府力推以環保和氣候指標為導向的能源低碳轉型，試圖通過在國內實現碳中和，形成美式低碳經濟發展模式，在國際上以氣候治理和能源轉型的聯動方式撬動其他國家的能源政策。
但是，充足穩定的化石能源是確保能源低碳轉型平穩過渡的物質基礎和保障。在可再生能源能夠有效和穩定地替代化石能源之前，化石能源始終是保持國家經濟發展的堅實基礎。前幾年美國經過頁巖革命所積累的油氣資源，為拜登政府推行低碳轉型政策提供了可靠的物質前提，但是近幾年美國的頁巖油產量增速放緩，外加戰略石油儲備處于歷史低位，此番“歐佩克+”的減產提價行動，無疑將增加美國能源轉型的經濟成本。在全球原油供應減少的背景下，美國需要大力生產油氣甚至是煤炭再轉而向歐洲出口，因此拜登政府的低碳轉型步伐在很大程度將被打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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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孫溯源（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副研究員）
來源丨文匯報
編輯丨趙一航
編審丨戴琪
